这个事件引起极大的轰动。德·特雷维尔先生高声斥责他的火枪手,暗里却祝贺他们。然而事不宜迟,要赶紧将事情禀报给国王。德·特雷维尔先生急忙赶到卢浮宫。还是太迟了,国王正与红衣主教密谈。近侍对德·特雷维尔先生说,国王正在处理政务,这时不接见任何人。到了晚上,德·特雷维尔先生又进宫,国王正在打牌,而且赢了钱。他十分吝啬,赢了钱情绪就特别好,远远望见就招呼特雷维尔:
“到这儿来,卫队长先生,”他说道,“过来让我好好训斥您。您知道吗,法座可来向我告状了,状告您的火枪手。他太气愤了,今晚已经病倒了。好家伙!您的火枪手,简直无法无天,一个个都该被绞死!”
“不然,陛下,”特雷维尔回答,头一眼他就看出事情会如何发展,“恰恰相反,他们全是善良之辈,如羔羊一般温顺,我可以担保,他们只有一个愿望:只在为陛下效劳时,他们才会拔出剑来。可是,有什么办法呢,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们持续不断地向他们寻衅。这些可怜的年轻人,正是为了卫队的荣誉,才不得不奋起自卫。”
“听着,德·特雷维尔先生!”国王说道,“听着!这么说,简直就像个宗教团体!真的,我亲爱的卫队长,我很想解除您的职务,由德·舍姆罗尔小姐接手,我答应过给她一座修道院。不要以为我会相信您的一面之词。”
说罢,他又转身同德·特雷维尔先生走向一个窗口。
“怎么样!先生,”国王继续说道,“您是说,法座的卫士们向您的火枪手寻衅?”
“对,陛下,一贯如此。”
“说说看,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?其实您也知道,我亲爱的卫队长,法官必须倾听双方当事人的陈述。”
“哦!天主啊!事情的发生极其简单,又极其自然。我的三名最出色的士兵,陛下知道他们的姓名,而且不止一次表彰过他们的忠诚。我敢向陛下保证,他们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劳。是啊,我的三名最出色的士兵,阿多斯、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先生,今天上午出去游玩,带着我托付给他们的从加斯科尼来的一名世家子弟。我想,他们要到圣日耳曼去走走,便相约在赤足加尔默罗修道院那里会齐,不料受到一帮卫士的骚扰。德·朱萨克先生以及卡于扎克和比卡拉先生,还有两名卫士,他们聚众去那里,不可能不别有用心。他们要违反禁令。”
“哦!哦!您让我想到,”国王说道,“他们当然是去决斗的。”
“我没有这样指控他们,陛下,而是由陛下判断,五个全副武装的人,跑到赤足加尔默罗修道院附近那种偏僻的地方,究竟能去干什么呢。”
“对,您说的对,特雷维尔,您说的对。”
“可是,他们一看见我的火枪手,就改变了主意,把个人恩怨置于脑后,要报团队之仇。因为,陛下也不是不知道,火枪手效忠于国王,仅仅效忠于国王,也就是效忠于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们的天敌。”
“是啊,特雷维尔,是啊,”国王忧伤地说道,“法兰西就这样形成两派,王国长了两个脑袋,请相信我,这看着太让人伤心了。不过,这一切必将结束,特雷维尔,这一切必将结束。您是说,那些卫士向火枪手寻衅?”
“我是说,情况有可能是这样,但是我不敢打包票,陛下。您也清楚,了解真相该有多难,除非像路易十三这样,具有赢得正义者名声的非凡本能……”
“您说的对,特雷维尔。不过,在场的不仅有您的火枪手,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孩子?”
“对,陛下,其中一人带伤,因此,三名国王的火枪手中有个伤号,加上一个孩子,他们不仅顶住了红衣主教先生的五名最厉害的卫士的袭击,还把其中四个打倒在地。”
“真的,这可是一次胜仗啊!”国王容光焕发,高声说道,“一次全胜!”
“四个人,您是说,其中一个带伤,一个是孩子?”
“刚刚算个小青年。他这次表现得非常完美,因此,我要冒昧地将他推荐给陛下。”
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“达达尼安,陛下。他的父亲是我从前的一位老朋友,曾有光荣的经历,跟随先王打过仗。”
“那个年轻人,您是说他表现得很出色?讲给我听听,特雷维尔,您知道我爱听战争和打仗的故事。”
路易十三得意地捋着小胡子,同时臀部斜靠着窗台。
“陛下,”特雷维尔又说道,“我跟您说过,达达尼安先生差不多还是个孩子,还没有当上火枪手的荣幸,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。红衣主教先生的卫士们见他特别年轻,又不是火枪卫队的人,就让他趁他们动手之前离开。”
“喏,显而易见,特雷维尔,”国王接口说道,“是他们先动手的。”
“正是如此,陛下,这样就无可怀疑了。他们勒令他赶紧走开,然而他却回答,他有一颗火枪手的心,完全效忠于陛下,因此要留下来,同几位火枪手先生并肩作战。”
“勇敢的年轻人!”国王喃喃地说了一句。
“果然,他留在他们身边,陛下又得到一个勇士。正是他给了朱萨克重重一剑,惹得红衣主教先生大发雷霆。”
“是他刺伤了朱萨克?”国王高声说道,“他一个孩子!这事儿,特雷维尔,简直不可能。”
“正像我荣幸地向陛下报告的这样,完全属实。”
“朱萨克,王国的一流击剑高手!”
“不错,陛下,他找到了师傅。”
“我要见见这个青年,特雷维尔,我要见见他,如果能为他做点儿什么,那好!我们就想法儿办到。”
“陛下什么时候召见他?”
“明天正午吧,特雷维尔。”
“只带他一人来吗?”
“不,四个人全给我带来。我要同时向他们所有人表示感谢。忠心的人很难得,特雷维尔,必须褒奖忠心。”
“正午,陛下,我们准时到卢浮宫。”
“唔!走小楼梯,特雷维尔,走小楼梯。不必让红衣主教知道……”
“是,陛下。”
“您也明白,特雷维尔,法令终究是法令,归根结底,还是禁止决斗。”
“不过,陛下,这次冲突,超出了决斗的常规,完全是一场斗殴。红衣主教的五名卫士,袭击我的三名火枪手和达达尼安先生。”
“说的对,”国王说道,“尽管如此,特雷维尔,还是走小楼梯上来吧。”
当天晚上,三名火枪手就得知国王给予他们的殊荣。他们早就认识国王,对此也就不那么兴高采烈。达达尼安则不然,他发挥加斯科尼人的想象力,从中预见自己的前程,这一夜净做黄金梦了。因此,刚早上八点钟,他就来到阿多斯的住所。
达达尼安看到这位火枪手已经穿戴齐整,准备出门了。要到中午才去觐见国王,他就和波尔托斯、阿拉密斯约好,去卢森堡宫的马厩附近的网球场打一场网球。阿多斯邀请达达尼安一同前往。达达尼安不会打网球,也从未打过,但还是接受了,因为刚到九点钟,到中午十二点这段时间,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。
另外两名火枪手先到了,正在一起练球。阿多斯擅长各种体育项目,他就和达达尼安组队,到球场的另一边,向他们挑战。他虽用左手打球,但刚试着击头一个球,心里就明白受伤日期太近,不宜进行这种运动。于是,达达尼安单独留在场上。他明确表示自己打不好,不能按规则比赛。因此,他们只打球不计分。波尔托斯腕力超人,打过一个球来,贴着达达尼安的脸飞了过去。达达尼安心中一惊,不免想道:这个球如果不是擦边过去,而是击到脸上,那么觐见国王的事儿可能就告吹了——他带着那张紫青的脸,根本就无法面见国王了。
可是在他这个加斯科尼人的想象中,他一生的前程都取决于这次觐见。因此,他非常客气地向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施了一礼,宣布等他提高技艺,能对抗时再来同他们打球,说罢退场,走到界绳外面的观众廊站定。
也该着达达尼安出事,观众里正巧有一名法座的卫士,他因战友昨天刚遭到的失败而愤愤不平,决心一遇到机会就报仇雪恨。他认为时机已到,便对身边的人说:
“这个年轻人怕被球击中,也不足为奇,毫无疑问,他是火枪队里的一名学徒。”
达达尼安就像被蛇咬了一口,猛地转过身去,凝视着说这种放肆话的卫士。
“活见鬼!”那卫士傲慢无礼地捋着小胡子,又说道,“随您怎么看我都成,我的小先生,这话我说了。”
“你的话非常清楚,无须解释,”达达尼安低声回答,“我就请您跟我走一趟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那名卫士以同样嘲讽的口气问道。
“这就请吧。”
“不用说,您知道我是谁啦?”
“我嘛,根本不知道,管您是谁呢。”
“这您就错了,假如您知道我的名字,也许您就不会这么急着走了。”
“您叫什么名字?”
“贝纳茹,愿为您效劳。”
“好哇,贝纳茹先生,”达达尼安泰然自若地说道,“我去门口等您。”
“走吧,先生,我跟着。”
“不要太急,先生,别让人看出我们是一道出去的。您应当明白,要干我们这种事,人太多就碍手碍脚。”
“好吧。”那个卫士回答,心中不免奇怪:他的名字对这个年轻人没有产生任何作用。
贝纳茹的大名,的确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,也许只有达达尼安是个例外。因为,那些不顾国王和红衣主教的三令五申,天天发生的打架斗殴中,出现次数最多的人里就有他一个。
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正专心打球,阿多斯正聚精会神地看他们打球,他们根本没有瞧见年轻的伙伴出去了。达达尼安按照他对法座的那名卫士讲的,走到门口站住。不大工夫,那名卫士也出来了。中午就要去觐见国王,达达尼安没有充裕的时间了。他扫视一下四周,见街上无人,便对他的对手说:
“真的,您实在幸运,尽管您叫贝纳茹,要对付的也仅仅是一个火枪队的学徒。不过,请放心,我会尽力而为。接招儿吧!”
“然而我觉得,这地点选得不好,”受到达达尼安挑战的人说道,“我们最好还是去圣日耳曼修道院后面,或者去教士牧场。”
“您说的完全有道理,”达达尼安答道,“可惜我时间不多,中午十二点还有约会。接招吧,先生,接招儿吧!”
这种恭维的话,贝纳茹可不是那种让人说上两遍的人,说话间,他已经拔剑在手,亮闪闪地朝对手猛刺过去,想欺对手年轻,会被他吓倒。
然而昨天,达达尼安已经当过学徒,刚刚胜利出师,心气儿正旺,决心一步也不后退。因此,两把剑相交,直卡到护手,他也坚决顶住,逼迫对手后撤一步。贝纳茹在后撤这步的动作中,剑锋稍微偏离肩和臂一线。达达尼安就趁势收剑,猛刺过去,一剑正中对手的肩膀。紧接着,达达尼安也后撤一步,举起了剑。然而,贝纳茹却冲他高喊这无所谓,又莽撞地冲过去,结果主动撞到对手的剑上。不过,他没有倒下,又不承认战败,只是朝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的府邸退去——他有个亲戚在那府上当差。达达尼安也不知道对手第二次伤得多重,还步步紧逼,无疑要第三剑结果他的性命。恰好这时,街上的喧闹声一直传到网球场。那名卫士的两个朋友听见他和达达尼安交谈了几句,还看见他们说完话就离开了,于是,他们急匆匆地走出网球场,扑向这个胜家。可是,阿多斯、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也紧跟着到了,迫使那两个人转身抵挡,而无暇攻击他们的年轻伙伴。恰好这时,贝纳茹倒下了。两名卫士见自己对付四个人,就大声叫喊:“快来帮忙,德·拉特雷姆依府的人!”府里的人听到喊声,纷纷跑出来,扑向那四个伙伴。他们四人也开始喊人:“快来帮忙。”
这种喊叫通常能叫来人,因为大家知道,火枪手是法座的死对头,他们基于对红衣主教的仇恨才喜欢火枪手。因此,除了阿拉密斯所称的红衣公爵的卫士,其他禁军卫队的卫士在这种斗殴中通常都站在国王的火枪手一边。这时,德·艾萨尔先生卫队的三名卫士经过这里,有两名立即上手增援那四个伙伴,另一名则跑向德·特雷维尔先生府,而且边跑边喊:“快帮忙,火枪手,快来帮忙!”跟往常一样,德·特雷维尔先生府里挤满了火枪手,他们都去救助他们的战友。斗殴变成一场混战,但是火枪手占了上风。红衣主教的卫士和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府的家丁只好撤进府中,并且及时关上几道门,没有让敌人跟着涌进来。至于那个伤号,早已被抬进府去了,正如上文所说,他的情况不妙。
火枪手及其盟友群情激愤到了极点。大家已经在议论,为了惩罚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的家丁放肆地攻击火枪手的行为,他们要不要放火烧毁这座府邸。这个倡议一经提出,就被大家热烈采纳。幸而这时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。达达尼安及其伙伴猛然想起,他们还要去觐见国王,而眼下这次非凡之举,仿佛他们不参加就特别遗憾似的,于是劝大家冷静下来。众人仅仅掀起几块铺路石砸门,砸了几下见门砸不开,也就松劲了。况且,被他们视为这次行动的带头人的那几个人,已经离去有一会儿了,他们正前往德·特雷维尔先生府。德·特雷维尔先生正等着他们,他已经得知这次冲突了。
“快点儿,去卢浮宫,”他说道,“去卢浮宫,片刻也不能耽误,要赶在国王得到红衣主教的通知之前见到他。我们就对他说,这件事是昨天的事件的延续,让两件事一同了结。”
德·特雷维尔先生由四个年轻人陪同,朝卢浮宫走去。可是进宫后他们却听说国王去圣日耳曼森林猎鹿了,火枪卫队长不禁大吃一惊。他让人把这个消息说了两遍,而每说一遍,陪同他的几个人都看见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了。
当晚近六点钟,德·特雷维尔先生宣布他要去卢浮宫。既然过了陛下原定的召见时间,他就不要求从小楼梯上去,而是带着四个年轻人直接走进候见厅。国王打猎尚未回来。我们的年轻人混杂在众多的朝臣之间,等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,所有宫门就都敞开了,宣布陛下回宫。
听见这一声宣告,达达尼安感到浑身一阵震颤,直达骨髓。随后的片刻时间,很可能就要决定他此后的一生。因此,他死死盯住国王要进来的那扇门,眼里流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。
路易十三终于出现了。他走在前头,穿一身还满是尘土的猎装,足下登一双长统靴,手执一条马鞭。达达尼安一眼就断定,国王脑海里正在孕育一场暴风雨。
陛下的这种心情再怎么显而易见,朝臣还是列队迎候,并不规避。在王宫的候见厅里,哪怕国王怒目而视,被他瞧上一眼,也比根本没被看见要强得多。因此,三名火枪手并不犹豫,抢上前一步。达达尼安则不然,他还是躲在他们的身后。国王虽然认识阿多斯、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,但是从他们三人面前走过时,既不看他们,也不同他们讲话,就好像从未见过面似的。至于德·特雷维尔先生,国王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,他就十分坚定地同国王对视,最后还是国王把目光移开了。接着,陛下边走边咕哝着什么,回到自己的套房。
“事情不妙,”阿多斯微笑道,“骑士的封号,我们这回又要落空了。”
“在这里等待十分钟,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,“过十分钟,你们还不见我出来,就回我的府上,不必再等下去了。”
四个年轻人等了十分钟,一刻钟,二十分钟,仍不见德·特雷维尔先生出来,他们就惴惴不安地离开,不知要出什么事儿。
德·特雷维尔先生壮着胆子走进国王的书房,看到陛下情绪非常恶劣,坐在扶手椅上,用马鞭柄拍打着马靴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十分镇定,问陛下的身体是否安好。
“不好,先生,不好,”国王答道,“我感到无聊。”
这的确是路易十三最严重的病症。他时常抓住一位大臣,把大臣拉到窗口,对大臣说道:某某先生,我们一同来感受无聊吧。
“怎么!陛下感到无聊?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问道,“今天打猎,不是挺高兴吗?”
“您就是这样尽职的吗,先生?”国王没有正面回答德·特雷维尔先生,继续说道,“我任命您当火枪卫队队长,难道就是让他们杀死一个人,把一个街区闹翻天,还要放火烧掉巴黎吗?可您连一句话也不提!不过,”国王接着说下去,“我这样责怪您恐怕太性急了,捣乱分子一定下了大狱,而您就是来向我报告,这案子已经审了。”
“陛下,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平静地回答,“正相反,我就是来请求您审判。”
“审判谁?”国王提高嗓门。
“审判诽谤者。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。
“哦!这倒是件新鲜事,”国王又说道,“莫非您要对我说,您那三个该死的火枪手,阿多斯、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,还有您那个贝亚恩小子,他们不是跟疯子一样,扑向可怜的贝纳茹,围攻摧残他——也许此刻他正在咽气呢!莫非您要说,他们没有接着围攻德·拉特雷姆依公爵府,也根本没有想把它烧掉!如果是在战争时期,烧掉它也许算不上闯了多大祸,反正那是胡格诺派的一个巢穴,可是现在天下太平,这就成了一个恶劣的榜样。说说看,莫非您要否认这一切吗?”
“这种美妙动听的故事,是谁讲给您听的,陛下?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平静地问道。
“是谁讲给我听这种美妙动听的故事,先生!除了我睡觉他守夜,我娱乐他工作,在王国内外,在法国和欧洲指挥一切的那个人,还会是谁呢?”
“陛下所指的一定是上帝了,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,“因为,据我所知,唯有上帝才高高位于陛下之上。”
“不,先生,我指的是国家的支柱,我唯一的仆人、我唯一的朋友,红衣主教先生。”
“法座可不是教皇陛下。”
“您这话是何用意,先生?”
“我想说,唯独教皇才万无一失,而这种万无一失的品性,并没有扩大到那些红衣主教身上。”
“您想说他欺骗我,您想说他背叛我。您这是在控告他。喏,说吧,坦白地承认,您在控告他。”
“不,陛下。但是我要说,他自己弄错了,我要说他得到的情报不准确,我要说他急于控告陛下的火枪手,对他们有失公正,他没有从可靠的来源汲取情报。”
“控告是来自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,来自公爵本人。您还有什么说的?”
“我还是要说,陛下,在这个问题上,他的利害关系太大,不可能充当十分公允的见证人。但是,我决不这样讲。我知道公爵是一位正直的绅士,愿意相信他的证言,不过有个条件,陛下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
“陛下召他入宫,亲自问他,不要有人在场,单独问他。等陛下一接见完公爵,我就再来觐见。”
“好吧!”国王说道,“您肯相信德·拉特雷姆依公爵的证言吗?”
“对,陛下。”
“您肯接受他的宣判?”
“当然。我的火枪手如果真有罪,那就交给陛下,随陛下怎么处置。陛下还有什么要求?请讲吧,我都遵旨照办。”
“没有了,先生,没有了。大家称我正义者路易,也不是没有道理。明天见吧,先生,明天见。”
“愿上帝保佑陛下睡得好。”
国王睡得极少,而德·特雷维尔先生睡得更糟。当天晚上,他就派人去通知他的三名火枪手及其伙伴,早晨六点半到他府上来。他带着他们一道进宫,但是没有向他们保证什么,也没有许诺什么,而且没有向他们隐瞒:他们能否得宠,甚至他本人的宠幸也全看运气如何了。
来到王宫小楼梯下面,德·特雷维尔先生让他们等着。假如国王还一直生他们的气,他们就不必露面,自动离去;假如国王同意接见他们,那只要派人叫他们就是了。
刚过去十分钟,国王书房的门就打开了。只见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走出来,走到德·特雷维尔先生面前对他说道:
“德·特雷维尔先生,陛下刚才派人把我召来,了解昨天上午在我府上发生的事件。我向他讲了真相,即错在我的家丁,并说我准备向您道歉。既然在此相遇,就请您接受我的歉意,并请您始终把我当作朋友。”
“公爵先生,”德·特雷维尔先生则说道,“我十分信赖您的正直,在陛下面前,除了您我没有找别的辩护人,现在看来我做对了。我要向您表示感谢,是您的行为表明,如今在法国还有人无愧于我对您这样的评价。”
“很好!很好!”国王在两道门之间,听见了他们彼此称颂的话,便说道,“只不过,特雷维尔,既然他声称是您的朋友,那么您就对他说,我也愿意成为他的朋友。他太疏远我了,我快有三年没有见到他了,这次还是我派人找他,才算见上一面。这些话请您转告他,因为一位国王不便亲口讲。”
“谢谢,陛下,谢谢,”公爵说道,“不过,希望陛下相信,并不是一天当中陛下随时能见到的那些人,当然德·特雷维尔先生不在此列,并不是随时能见到的那些人,才最忠于陛下。”
“唔!您听到了我讲的话,这样更好,公爵,这样更好,”国王一直走到门口,“哦!是您啊,特雷维尔!您的火枪手在哪儿呢?前天我就让您带他们来见我,您为什么还未把他们带来呢?”
“他们就在楼下,陛下,您吩咐一声,拉舍纳伊就可以去叫他们上来。”
“好,好,让他们立刻上来。快八点钟了,九点钟我要等一个人来访。好了,公爵先生,务必常来。进来吧,特雷维尔。”
公爵施了礼走了。他打开套间的门时,三名火枪手和达达尼安由拉舍纳伊带领,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了。
“来吧,我的勇士们,”国王说道,“来吧,让我来训斥你们。”
火枪手走近前施礼,达达尼安则跟在他们身后。
“真是鬼晓得!”国王说道,“你们四个人,在两天当中,就让法座的七名卫士丧失战斗力!这太多了,先生们,太多了。照这样干下去,三周之后,法座就不得不更换卫队了,我也不得不极其严厉地推行那些法令了。偶尔搞他一个,我也不会说什么,然而两天里七个,我再说一遍,这太多了,实在太多了。”
“这不,陛下也看到了,他们万分痛悔,前来请求宽恕。”
“万分痛悔!得了吧!”国王说道,“我根本不相信他们那虚伪的面孔,尤其是那边的加斯科尼人的那张脸。到这儿来,先生。”
达达尼安明白,这句赞扬的话是冲他讲的,于是他走上前去,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。
“怎么!您怎么对我说他是个年轻人?他明明是个孩子,德·特雷维尔先生,他名副其实是一个孩子!狠狠一剑刺中朱萨克的,就是他吗?”
“还有刺中贝纳茹那漂亮的两剑。”
“真有这事儿!”
“这还不算,”阿多斯说道,“如果不是他把我从比卡拉手中救出来,那么完全可以肯定,此刻我不就能荣幸地向陛下致以卑微的敬礼了。”
“怎么,这个贝亚恩小子,是个地道的魔鬼呀!正如先王所说是个鬼胎,对吧,德·特雷维尔先生?要练成这一手,必得刺透多少紧身衣,折断多少把剑。可是,加斯科尼人还一直那么穷困,对不对?”
“陛下,我应当说,在他们的山区,还没有发现金矿,尽管天主完全应当为他们创造这种奇迹,奖赏他们支持先王的宏图所立的功劳。”
“这就是说,是加斯科尼人把我推上王位的,既然我是我父亲的儿子,对不对,特雷维尔?那好!就这样吧,我不否认。拉舍纳伊,去翻翻我所有的衣兜,看能不能找出四十皮斯托尔。如果找到了,就给我拿来。喏,现在呢,将手放在良心上,讲讲是怎么回事儿。”
于是,达达尼安详详细细地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件:他要觐见陛下,兴奋得如何睡不着觉;还差三小时才能进宫,他就到了朋友的住所;他们如何去了网球场;他怕球打到脸上,流露出惧色,他如何受到贝纳茹的嘲笑,而贝纳茹为一句嘲笑话险些丢了性命,跟此事毫无关系的德·拉特雷姆依先生,也险些被毁了府邸。
“情况是这样,”国王喃喃说道,“对,公爵给我讲的,也是这么回事。可怜的红衣主教!两天损失了七个人,还是他最得力的亲信。不过,就到此为止,先生们,请听明白!到此为止。费鲁街的仇你们算报了,甚至过了头,你们也应该满意了。”
“如果陛下满意,我们也就满意了。”特雷维尔说道。
“对,我满意了。”国王补充道,同时从拉舍纳伊手上抓了一把金币,放到达达尼安手里。“拿着,”他说道,“这是我满意的一种体现。”
当今流行的自尊的观念,在那个时期还不时兴。一位绅士从国王手里接过金钱,丝毫也不会觉得丢面子。达达尼安一点儿也不客气,将四十皮斯托尔装进兜里,还万分感谢陛下。
“好了,”国王说着,瞧了瞧挂钟,“现在八点半了,你们退下吧。我说过,九点钟还等一个人。感谢你们的忠心,先生们。我可以依赖你们了,对不对?”
“哎!陛下!”四个伙伴异口同声地嚷道,“为陛下我们可以粉身碎骨。”
“很好,很好,但身体还是要保持完好无损,这样会更好,你们会对我更有用处。特雷维尔,”国王等其他人退出去,又低声补充道,“您的火枪卫队没有空缺,而且我们早有决定,新人要有个见习期,才能进火枪卫队。这个年轻人,您就安置在您的妹夫德·艾萨尔的卫队里吧。哈!真的!特雷维尔,想想真开心:红衣主教那张脸又要怪模怪样了,他一定恼羞成怒。但是我不在乎,我占着理呢。”
国王挥手同特雷维尔告别。特雷维尔出宫找他的火枪手,看见他们正同达达尼安分那四十皮斯托尔。
果然如陛下所说,红衣主教恼羞成怒,简直怒不可遏,一周没有理睬国王。尽管如此,国王见了他还是无比亲切,笑脸相迎,每次都以极其柔和的声调问他:
“对了,红衣主教先生,您手下那个可怜的贝纳茹、那个可怜的朱萨克,现在情况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