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莱狄注意到费尔顿规规矩矩的发型,过分朴素的服装,赛似大理石般光洁,也赛似大理石般坚硬而难以穿透的额头,她认出一个清教徒。这类神情忧郁的清教徒,在法兰西的王宫里经常遇见。
晚餐时,米莱狄故意装作聚精会神地高声祈祷,口中念的祈祷文,是她从第二个丈夫的一个老仆人那儿学会的——那个老仆人是个严于律己的清教徒。她的神思似乎完全投入祈祷中,甚至注意不到周围发生的事情。费尔顿摆了摆手,不让人去打扰她。等到晚餐饭桌摆好之后,他就带着士兵蹑手蹑脚地出去了。
米莱狄知道可能有人监视她,因此她还接着祈祷,一直到把祈祷文念完。而她觉得出来,守在门外的那名士兵仿佛在倾听,不再像先前那样走来走去了。
眼下做到这种程度,她认为也就够了,于是站起身来,坐到餐桌前,吃了点儿东西。这回她只喝清水。
她憋不住笑,就转身面向墙壁:她这种微笑简直是得意忘形,仅仅这一笑,就会使她暴露无遗。
她沉住气,又等着过了半小时。这时城堡里万籁俱寂,只听见永无休止的涛声,那是大西洋吸纳无限的喘息。于是,她亮起她那清纯、圆润而激越的歌喉,开始唱当时备受清教徒喜爱的赞美诗。
她这歌喉,音域宽得出奇,充满了无可比拟的激情,给粗糙而未经修饰的赞美诗句增添了一种魔力和一种表现力,而这种魔力和这种表现力,却是最狂热的清教徒在他们教友的歌声中极难找到的,因而他们只好凭空发挥全部想象力来对其加以美化。费尔顿以为听见天使歌唱。米莱狄继续唱道:
啊!公正而强大的上帝,
我们终有得救的一天,
我们的希望如遭主弃,
我们总归还有死亡和殉难。
唱这段赞美诗时,可怕的巫婆投入了全部情感,终于搅乱了年轻军官的心绪。他猛然打开门,米莱狄看见他进来:他那脸色虽然还像往常那样苍白,但是那双眼睛却火辣辣的,目光几乎错乱了。
“为什么您要这样唱歌,”他问道,“要用这样的声音呢?”
“对不起,先生,”米莱狄柔声细语地回答,“我忘记了在这座房子里,不适合唱这种歌。也许我冒犯了您的宗教信仰,但是我向您发誓,这完全是无意的。请宽恕我的过错吧,这一过错也许很大,但确确实实是无意的。”
此刻米莱狄美极了,她仿佛完全沉浸在对宗教信仰的神往中,面容增添了一种圣洁的表情。费尔顿一下子看花了眼,真以为见到了他刚才听见的唱歌的天使。
“是的,是的,”他回答,“您打扰了,您惊动了住在这座城堡里的人。”
这个丧失理智的可怜人,竟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前言不搭后语,而这时,米莱狄的锐利目光则一直探入他内心的最深处。
“我不再唱了。”米莱狄垂下眼睛说道,声音极其甜美温柔,神态也极其服帖恭顺。
“不,不,夫人,”费尔顿说道,“只是唱歌的声音别那么高,尤其到了夜晚。”
费尔顿说完这几句话,就感到自己对这个女囚再也保持不住严厉的态度了,于是他急匆匆地走出房间。